蕭蘭宛楞了楞。

這……也確實有可能。

不, 是有很大可能。

她就說，皇後今天怎麽突然轉了性，來千光宮坐了整整三個時辰，還對自己態度大變。

可是皇後為何不說？是沒想好怎麽說？

蕭蘭宛覺得不該, 皇後畢竟是皇後, 想做什麽不就是一句話的事, 她又能如何呢？

可除了這個原因……似乎也在沒有別的可能了。

蕭蘭宛將筆擱下，沒了寫字的興致，她的視線投向窗外。

秋黛會意, 推著蕭蘭宛走向書房外。

“公主打算怎麽辦？”

蕭蘭宛聲音淡淡：“……她還沒有挑明。”

秋黛著急：“若是等到挑明可不就來不及了，萬一皇後娘娘想先斬後奏呢？”

蕭蘭宛垂眸。

“那我又能怎麽辦？”

秋黛道：“公主不如還是按照昭王殿下的計劃, 去找陛下說與，先進了尚書房再說。”

蕭蘭宛突然擡頭看她。

銀白色的月光照耀下，蕭蘭宛仿佛一尊仙女雕塑, 披著月光, 面色冷清。

唯有她的眸色晦暗不明：“你覺得昭王的計劃很好？”

秋黛跟了蕭蘭宛十年，再明白不過她的這個眼神。

公主懷疑自己。

秋黛登時雙腿發軟跪倒在地, 額頭貼著地面：“奴婢錯了，奴婢不該妄加置喙。”

“請公主責罰。”

蕭蘭宛的目光隨著她一路下移，在她微微顫抖的身上停留片刻，又仰起頭，看向殘缺的月亮。

“起來吧。”

秋黛從小跟著她，因為自己秋黛沒少吃苦頭。

她知道，無論誰背叛自己，秋黛都不會。

可秋黛確實逾矩了。

秋黛聽到了喚她起身的聲音, 卻依舊不敢動。

她今天怎麽就腦子一熱……

做奴才的最忌諱參與主子的行動計劃, 她居然還妄圖慫恿主子做那樣危險的事。

她真是該死！

“本宮讓你起身。”

秋黛連忙爬起來, 站起身也是深深低著頭，不敢擡頭看蕭蘭宛。

蕭蘭宛：“本宮知道你一時著急說錯了話，本宮沒有怪你。”

秋黛雖然不了解蕭蘭宛的追求和目標，可她知道蕭蘭宛不想做什麽。

驕傲清冷的慧盈公主，並不想被區區“女子”二字框住。

蕭蘭宛不想成親，不想招駙馬，不想生兒育女、相夫教子、舉案齊眉。

蕭蘭宛喜歡看書，可她看遍整個尚書房的書，也不會願意看一眼描寫兒女情愛的話本。

她天生便不向往這些。

正因為秋黛知道蕭蘭宛這個特質，她才為蕭蘭宛著急。

如果皇後真的要給蕭蘭宛尋婚配，蕭蘭宛下輩子就要被四方天地困得死死的……秋黛覺得，公主肯定不想這樣的。

與其被框死，不如放手一搏。

可秋黛經剛才一嚇，突然頭腦清醒，冷靜下來。

公主是何等聰慧的人，她一個做奴婢的都能想到的，難道公主會想不到嗎？

果然，蕭蘭宛望著月光說道：“答應五皇兄，不過是因為不得已而為之。”

這條路太兇險，稍有不慎，滿盤皆輸。

如果她有更好的路能走，絕對不會選擇這條。

蕭蘭哲和她不一樣，他沒有滿腹抱負，更沒有大的追求，他的一切計劃都是為了眼前。

可蕭蘭宛就算知道，也無能為力。

因為她是女子。

因為她雙腿殘疾。

她就像天上的這輪殘缺不全的月亮，縱使心如明月欲照遍山河，卻只能在夜間出現，借著太陽的光，方可被人看見。

她不想聽從蕭蘭哲的計劃。

蕭蘭哲讓她用臣子的孩子們要挾他們，因為蕭蘭宛半年前才離開尚書房，和那群孩子們混得很熟，他們很信任自己。

蕭蘭宛無法想象他們發現自己的利用後，會用什麽樣的眼神看她。

而且如果太子被殺，她一定脫不了幹系。

就算她按照蕭蘭哲的計劃，順利登上皇位，將蕭瑜養大，可她又該怎麽以一個殺父兇手的身份面對蕭瑜？

蕭蘭宛想了很多，也有很多顧慮。

但是她也知道，這是她唯一的路。

如今在父皇的治理下，蕭氏王朝已經開始顯出頹勢。

往後蕭氏王朝若落進大皇兄的手裏，必將衰落下去，直至覆滅。這是毋庸置疑的。

蕭蘭宛對自己有自信，她——只有她，才能將蕭氏王朝起死回生。

所以她必須與蕭蘭哲合作。

……本來她是這樣想的。

可她十幾年唯一一次有求於皇後被拒，皇後又對她態度大變。

蕭蘭宛不喜歡寄希望於別人，可在皇後對她態度溫和時，蕭蘭宛抑制不住生出了一點心思。

皇後是不是想補償自己？

蕭蘭宛不理解她這麽做的目的，但不妨礙她從這個渺茫的可能中構思延伸出一條新的道路——與原來的路相比更穩妥、更安全。

如果皇後真的有這樣的想法，那對蕭蘭宛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，她可以利用這一點做很多事。

不過這只是她的一個猜想。

就算晚上送來的兩套文房四寶稍稍驗證了自己的猜想，可她也不會因此多麽高興。

或許皇後只是一時頭腦發熱。

還要看往後的日子會怎麽樣。

反正距離蕭蘭哲計劃實施還有三個月，她能等。

……

但是秋黛的話提醒了自己。

皇後這個態度，可能不是為了補償，而是突然想讓她成親了。

對於蕭蘭宛來說，這種結局要比計劃失敗的後果更可怕。

她確實不能不防備。

“殿下……”

秋宜有些著急地拐過角門，看見低頭認錯的秋黛和一臉沈思的蕭蘭宛，頓住了腳步。

“怎麽？”蕭蘭宛望向她。

知道蕭蘭宛一向不是個會隨意遷怒的人，但秋宜還是放輕了聲音：

“回殿下，奴婢剛才整理書架，發現少了一本書。”

“應該就是今天下午皇後娘娘看的那一本，中殿也找過了，都沒有。”

秋宜是個直性子，一根筋，“皇後順走了書”這種情況她沒遇到過，便要來問解決之道。

要是往常，蕭蘭宛哪裏會在意一本書。

可今時不同往日。

蕭蘭宛說道：“既然在母後那裏，本宮明日就去趟坤寧宮吧。”

蕭蘭宛好不容易解除禁足，從前秋宜只能在外面逛完，回來將所見所聞說給蕭蘭宛聽。

一聽蕭蘭宛明日要出去，秋宜高興極了，好像她才是被禁足多年的人。

秋宜想起來今天嚴姑姑的傳授，眼睛一亮道：“公主確實該去坤寧宮，皇後娘娘好不容易給您解禁，您再去感謝一下，您和皇後娘娘的關系一定越來越好！”

秋宜雖然笨點，卻也正因為這種性格成了千光宮的開心果，她的一些話經常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。

蕭蘭宛就因為這句話微微挑眉：

“你在哪學的這套話？”

秋宜不會撒謊，當即縮了縮脖子：“嚴姑姑教我的。”

“嚴姑姑說皇後娘娘想拉進母女關系，就需要我們做奴婢的幫忙……”

秋黛擡起頭，有些狐疑：“嚴姑姑這麽說？”

秋宜連連點頭：“我怎麽會騙殿下呢？”

秋黛朝著蕭蘭宛：“殿下，奴婢錯了，皇後娘娘許是認真的，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”

蕭蘭宛微微搖頭，目光遠眺：“明天再說吧。”

林默在睡前又想到自己的金手指。

睡覺要好幾個時辰，她不如用這個時間再試一次金手指。

林默躍躍欲試說出自己想說了很久的話：“蕭蘭宛的腿現在就痊愈。”

不過她現在沒辦法見到蕭蘭宛，只能明天借著還書的借口去看看了。

第二天一大早林默就被叫了起來，穿衣洗漱的時候想到一件事。

“昨天那個守門的婢女呢？”

嚴姑姑一頓，很快反應過來，說道：“奴婢將她派去灑掃了。”

說著，嚴姑姑有些緊張。

按往常，犯了這種大錯的宮女要直接送到慎刑司打死的。

可她偏偏識得那名宮女，便走了個方便，而且正常情況下皇後根本不會問這種事的。

但皇後問了，她肯定不會說謊的。

皇後點點頭：“沒罰太重吧？”

“本來也不是她的錯。”

嚴姑姑連忙道：“娘娘寬容，是她的福氣。”

林默記得這個小劇情點。

因為那名宮女是嚴姑姑提拔上來的，嚴姑姑因為陰雨天好不容易休息一會兒，她不想去叫嚴姑姑。

於是就耽誤了最佳搶救時間，等嚴姑姑推門而入，皇後已經涼透了。

這是林默給她安排的劇情，這名小宮女在書中因此而死，現在林默代替了原來的皇後，自然不想讓她因此送命。

林默繼續問：“那些‘仙丹’呢？”

“眼不見為凈，奴婢便派人處理了。”嚴姑姑小心觀察她神色。

見林默滿意地點頭，嚴姑姑稍稍松懈。

“對了，去找些醫書來，本宮想看看。”

嚴姑姑應下，緊接著開始傳早膳。

昨晚睡前她吩咐嚴姑姑往後不必做那樣多的菜，又點了幾樣對自己身體有好處的菜。

今天的早膳便正常了許多。

林默用了半碗雜糧粥，喝了半碗湯，吃了一個半蛋清。

這便是一上午的吃食了。

回到內殿，林默看到桌子上精美可口的小點，頓了頓。

好吧，她對飯菜沒什麽執著，但對糕點不是很有抵抗力。

林默剛叫人將點心撤下去，突然聽到嚴姑姑一臉喜氣地進來通傳：

“娘娘，慧盈公主來了。”

林默一楞，又將剛端起點心盤的宮人放下：“留著，給公主留下。”

宮人們放下東西，行了禮，退出內殿。

林默在門口張望，不一會兒，蕭蘭宛便被秋黛推著出現在角門，後面跟著抱著幾本書的秋宜。

林默一楞。

看來金手指果然無法做到這種程度。

這種類似規則類的金手指跟“百分百空手接白刃”差不多，雖然是主動技能，但卻一樣需要特定的觸發條件。

比如說“下雨”就要先有征兆。

林默繼續看著蕭蘭宛，還有一點疑惑。

她本以為蕭蘭宛他們會從正門進來，結果是從角門。

緊接著她就知道為什麽了。

因為走到門口，秋黛和秋宜走到輪椅兩旁，秋宜將手中的書遞給內侍，兩人把住輪椅，一起用力，將輪椅連帶著蕭蘭宛一起擡了起來。

兩人一起邁過門檻，又將蕭蘭宛和輪椅放下。

林默瞬間明了，神色訕訕。

怪不得剛才從角門進，因為角門沒有門檻，正門卻有。

不僅林默沒想到，身邊的嚴姑姑更是想不到。

一來蕭蘭宛自從小腿癱瘓，就沒來過坤寧宮。

按照兩人的這樣僵持的關系，沒有皇後傳召，蕭蘭宛大概永遠不會來。

而皇後自然也不會傳召這個女兒。

二則就算嚴姑姑意識到皇後變了，也沒想到兩人發展迅速，昨天我去一趟，今天你就過來了。

嚴姑姑就是想拆門檻也來不及。

林默看了眼嚴姑姑，後者心裏苦，臉上露出慚愧神色：“是奴婢的錯，奴婢考慮不周，今天就把門檻拆了。”

林默點頭，她正是這個意思。

“阿宛來了。”

林默笑盈盈地接替秋黛的位置，推著蕭蘭宛走向小桌，輪椅碾過剛鋪不久的波斯國進貢來的金絲絨毯，上面繡著覆雜華麗的圖案，很是惹眼。

蕭蘭宛沒見過，低頭多看了兩眼。

林默：“喜歡？母後這還有一條地毯，待會兒給你送去。”

說著林默便讓嚴姑姑去庫房取。

嚴姑姑很快取過來另一條，要比這個小一些，但更加精致。

蕭蘭宛沒有拒絕的道理，更何況她確實喜歡。

於是她大方應下：“多謝母後。”

林默將桌子上的糕點挪到蕭蘭宛手邊：“嘗嘗，母後昨晚嘗過，味道很不錯。”

蕭蘭宛正要搖頭，又想到什麽，還是拿了一塊，咬了一小口。

林默立刻明白她不喜歡這些糕點：“不喜歡就別吃了。”

說著她將盤子遞過來，蕭蘭宛又從善如流地將糕點放了下來。

“母後今日嗓子好些了？”蕭蘭宛擦了擦嘴角，輕聲問道。

林默點點頭，笑道：“好多了。”

“昨日，母後確實是因為嗓子不舒服才沒說話，阿宛不要多想。”

想到自己往後還可能當著蕭蘭宛的面使用金手指，林默緊接著補充道：“但母後的嗓子可能留有隱疾，不會大好，往後說不定什麽時候又不能說話了。”

蕭蘭宛點頭：“兒臣理解。”

——她不理解，但按皇後從前爭寵的各種路子來看，這種情況可以劃分為難得的正常行列。

林默繼續親親熱熱地說：“母後正想去找你呢，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？”

蕭蘭宛溫聲回答：“母後昨日將書帶走，兒臣想著，母後大概是喜歡這類的書，便親自挑了幾本類似的送來。”

“派下人送就是了，你還親自跑一趟。”這麽說著，林默心中欣喜若狂。

女兒主動來找她了，她很高興！

而且又送了幾本書來，她豈不是有更多見面的機會了？

林默接著感慨：“怪母後大意，昨日看得入神，揣進懷裏就走了。等母後看完就給你送回去。”

蕭蘭宛搖頭：“這還分什麽你我呢？兒臣的東西不都是母後賞賜的？”

林默搓了搓手，有點緊張。

這話是像跟她親近還是怪她“賞賜”了呢？

林默沒有說話，蕭蘭宛便看向她，目光平靜溫和，沒有攻擊力，但卻在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林默。

“母後這些天是不是有些打算？”

林默一楞。

什麽打算？

是指她回家省親嗎？原來傳得這樣快？連蕭蘭宛都知道了。

林默覺得這也沒什麽可隱瞞，直言道：“對，母後明日要回林府見見你外祖父外祖母。”

林默不知道林相和林夫人對這個外孫女的態度如何，但依後來林府的所有財產都給了蕭蘭宛，給了她很大底氣這一舉動來看，祖孫倆的關系應當不會差。

而且蕭蘭宛在宮中一直沒受過委屈，不只是皇後的關系。

林相肯定知道自家女兒的德行，沒少派人打點關照蕭蘭宛、

林默便躍躍欲試：“阿宛想回去嗎？”

她覺得，蕭蘭宛說不定也是想回去的。帶上阿宛，再讓她在林相面前表現一下才華，林默的說服一定更有效果。

然而蕭蘭宛聽到這句話，心中最後的一絲希望宛若剛點燃的微弱火苗，轉瞬便被撲滅。

蕭蘭宛移開視線，目光落在自己膝蓋上。

長長的羽睫微微顫動。

……她果然想得天真。

皇後一心撲在皇帝身上，怎麽可能有心思管她死活呢？

她聽聞前晚皇後去找皇帝，被罵了回來，說不定就提到了她的婚事。

她快十九了還沒成親，讓皇後丟臉了。皇後沒臉面，皇帝自然也一樣。

皇後這次回林府怕就是為了給她張羅親事吧。

還想帶她一起回去，大概就是為了讓她與“駙馬”碰巧見一面，日後好說與。

……原來秋黛沒猜錯。

是她太天真了。

只聽蕭蘭宛輕聲道：“都聽母後的。”

林默高興：“那就太好了，後日省親，你回去好好準備一下，你外祖父外祖母一定都很想念你。”

蕭蘭宛依舊道：“好，聽母後的。”

林默：“你腿還疼嗎？”

蕭蘭宛：“今日不下雨，就不疼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林默頗有些邀功的意味道，“母後已經在看醫書了，就算不給你治好，也讓你不會像從前每逢雨天那樣疼了。”

蕭蘭宛揚起臉，微笑道：“多謝母後。”

林默覺得這是蕭蘭宛信任自己的表現，心裏美滋滋的。

蕭蘭宛又待了一小會兒便告退了，林默雖然還沒相處夠，但明白這是要循序漸進的。

送走了蕭蘭宛，林默高高興興地看起醫書，沒過多久，嚴姑姑從外面走進來，神色有些為難。

“娘娘……”

“慧盈公主去找了陛下，得了陛下親準，重進尚書房了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嚴姑姑得知真相後懊悔：當天應該策反秋黛，而不是秋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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